『我要做好人啊!』(上)

2010-01-05

『我要做好人啊!』

作者 洪千淳

「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是循規蹈矩的小孩。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周圍好像有個框,生活中一直都小心翼翼不要踰越哪個範圍。眼前似乎看得到指標,就像是人性化的高速公路一樣。往某地請靠右線,前有彎道,禁止超車之類的,只要依照那個指示就會非常順利。任何事情都是,只要那麼做就會被大家稱讚,讓大家佩服。其他那些小時候像我一樣的人,想必也都有這樣的感覺吧。」(引自村上春樹,我們那個時代的民間傳說 — 高度資本主義前史)

就像村上書中的角色,我也看見框框,但又不像他們, 我總是不停的設法跨越 – 因為我需要自己去測試與發覺這個框框各部份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再以這些理由的合理程度決定我是否要遵守這個框框的約束。小時候我曾因此做出一些傻事,比方說爸媽教我手濕濕的時候不能去碰觸電插座,我卻故意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把濕濕的手指伸進去看看會發生什麼事。(還會發生什麼事呢?就是痛的不得了

但不管是跨越過的框框也好,乖乖待在裡面的也好,現在回想起,這框框不只是存在的,更是塑造個人自我認知的重要因素。更具體一點的來說,有如村上春樹的男主角一樣, 我從小就覺得周遭的人,特別是老師和同學們,都覺得我是一個聰明而能幹的小孩 :只要好好用功讀書,考上好的學校,遵守這個『人性化的高速公路』上所有的標示,我就能夠繼續受到大家的肯定,而我的前途也就會是成功並有意義的。

我不知不覺中就把這種觀念完全的內化了,而周遭的人用來衡量我的尺度(基本上來講就是成績的好壞)也成了我自己衡量自己的尺度,而處在這個環境中的我(好學生,有點頑皮與頑固的乖小孩)也連帶的成了自己身分的重要定點。因為把自己當作一個學生並希望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個學者,或某種高知識分子,我向來希望自己是個聰明的人 — 畢竟高智商是能夠在這個『人性化的高速公路』上奔馳的前題。雖然自己不能明確的預期這個『人性化的高速公路』到底會開到哪裡?亦或自己為甚麼追求並遵守其指標,但因為從小就是在這條路上,所以好像也沒有甚麼必要停下車來好好思考這些似乎本來就不存在的問題。

就像大人教導小孩的時候常說:『你長大了自然會了解』一樣,我可能也是覺得自己到了這條路的終點也自然會了解我為甚麼想往這方向前進一樣。所以說,我自己雖然不停的追問公路上的標誌何以存在(為甚麼不能超速?為甚麼不能把濕濕的手伸進插座?為甚麼明明成績很好卻需要謙虛的說:『沒有啦, 還 ok 而已』)?我並沒有考慮高速公路本身要往哪去,亦或我為甚麼想去那裡。
作為一個學生(甚至可以說職業學生)我追求的是知識與智商的提升,而這兩者都是必須不停的與身邊的人比較才能衡量的,我所存在的社會也樂意肯定這個以這種尺度標定的成績。雖然我在這個『人性化的高速公路』上的前進還算是順利,最近卻因為一個小拋錨而終於停下車來考慮之前所提過的問題。

我發現知識與智商的提升好像不一定需要靠這個高速公路到達,而我也不一定需要走這一條路才能得到肯定與成就感。更重要的是,我發現自己如果不是學生,也沒有我自己所想或期望的聰明,這於我對自己的評價,好像也沒差太多。


在前一次的文章中我有提到人的多元性質,也就是說我基本上認為每個人的 identity(身份,亦或認知) 會隨時隨地的改變。比方說,假設有人問我:『你是誰?』,我的第一反應會是:『我是洪千淳』。但我的名字只能算是一個稱呼而已,因為洪千淳同時是她父母親的女兒,台灣人,加拿大人,中古文學碩士,牛津大學與愛丁堡大學畢業生,舞蹈教師,客串散文作者,甚至未來還可能變成一個公司的員工,某某人的老婆,某某人的媽媽等等。

絕大多數的人都跟我一樣同時扮演著各式各樣的角色,並同時對自己的自我有著如此多元化的認知吧。當然,在許多情況下,某個角色很可能超越其他的層面而成為一個人最凸顯並具代表性的自我認知,也就是法文裡所謂的 raison d’etre — 存在的理由。比方說, 對於一個藝術家或音樂家,一個運動員或一個記者,他們所選擇的職業就是他們之所以存在的理由;而對於一個傳統封建社會中的婦女, 作為一個女性,盡其所能的扮演那種社會允許女人扮演的角色(賢妻良母),便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方針。

到目前,好學生 / 聰明人,幾乎可以說是我個人最重要的自我認知,也提供了我所追求的目標。我對自己的評價也相對的與我的成績息息相關。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