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好人啊!(下)

2010-04-05

『我要做好人啊!』
作者 洪千淳


(續上期)



說到因為最近的拋錨讓我決定暫時脫離這個高速公路,除了今後何去何從,更重要的問題是,如果我不是一個職業學生,也不需要一直想要做個聰明人,那麼,我是誰呢?我應該追求的又是甚麼呢?一個角色的暫時落幕,讓我發覺所有這些角色都是暫時的;就連一開始像是永久的定義,比方說,我是一個女兒,一個妹妹,也會隨著人的逝去而經歷變化。 在我曾經扮演的眾多的角色中,我是否有一個不變的核心,一個永遠合時的衡量尺度,以及一個不可搖動的 raison d’etre呢?

我覺得如果我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就能夠有個誠懇的方針,可以讓我在眾多角色的替換中不至於迷失自己。我也隨時能夠知道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甚麼,而並非執著於成績的高低這種依情況而改變的尺度。
自從畢業之後,我除了村上春樹也看了許多托爾斯泰的書。在他的人物中我似乎得到了啟發。比方說『謝爾蓋神父』(英譯︰Father Sergius)這個故事。當然,每個文學作品都有許多詮釋法,但對我而言,『謝爾蓋神父』的主軸是個探討人應該追求甚麼的故事。主角謝爾蓋是一個卓越並應該有所作為的人物。但卻為了一個重大的打擊而摒棄世俗,進入了修道院,從一位前程無量的名人轉成了一個只追求宗教上與精神上的提升的隱士,而又輾轉成了流浪的乞丐,並終於以上帝的僕人的身分終其一生。

在此須先聲明我沒有追從謝爾蓋的打算。
但我領悟,謝爾蓋的一生都在追求某個成就,而這個成就(不論是在俗世升官或是在精神上的突破),卻不停在他好像就要接近的時候又逃出他的掌握 — 而他卻又是一個如此優秀的人才。但是謝爾蓋卻在已經完全無法理解他這一生的意義時,得到了啟發。當故事接近尾聲時,謝爾蓋為了彌補少年時一個表妹對他的刻薄尋找她。但當謝爾蓋終於來到了她所居住的村莊時,她已經不記得當年這件舊事。年老的表妹也不再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卻成了個貧困,平凡的阿嬤,辛苦但毫無怨言的照顧著她的孩子與孫子們,為了生計放下自尊的奔波。但表妹卻毫不吝嗇的收留了成了乞丐的謝爾蓋,與他分享家裡貧瘠的食物,並挽留他過夜。

從他與表妹的對答中,謝爾蓋發現:『我以為神而活作為藉口,其實是為人而活,但她卻在覺得自己是為人而活的當中為神而活』。經了她的啟發之後,謝爾蓋的追求只有是為他人付出。『安娜 ·卡列妮娜』中的 Levin 似乎也有類似的經歷。聽到了有人被形容為『不是為了自己的肚皮,而是為了上帝而活』,Levin 因此而從他個人精神與宗教的掙扎解脫。

跟托爾斯泰不同的,我不是個基督徒,所以我無法完全詮釋所謂 『不為自己而為上帝而活』的所以然。但我能確定的是,雖然我到目前所追求過的目標,所生活的方式,所扮演的角色並不能算是『自私』,但卻絕對是『自我專注』的 (英文應該是 selfish 與 self-absorbed 之分)。



漸漸的我理解到,在我一輩子所有的角色中,我永遠是扮演一個『人』,而我的為人才應該是我對自己永遠合時的衡量尺度。由此類推,我所應該追求的是:做個問心無愧的人,積極為善的人。換句話說,不管我在哪一條『人性化的高速公路』上行駛,我所遵守的標示和方向都不應該偏離這個根本的目的地。

為甚麼作一個我心目中的好人,必須是一個不光是為了自己而活的人呢?當然,沒有人會覺得自私自利是美德。但對我個人來講,更重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同情心。但恩(John Donne)的『沈思錄』(Meditation)如此解釋一個人與全人類之間的關係:
No man is an island. entire of itself; every man is a piece of the continent, a part of the main; if a clod be washed away by the sea, Europe is the less, as well as if a promontory were, as well as if a manor of thy friend's or of thine own were;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
(沒有人是孤島 , 完全獨立;每個人都是大陸的一片,全體的一份;若一撮土流失,歐洲便減損了,亦若一岬的流失,朋友的莊園,或你自己的莊園流失;任何人的死都削減我,因為我與全人類一體,因此無須探聽鐘聲為誰響起,它總是為了你)

所謂的鐘聲便是喪鐘,而海明威的『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便是由此命名。或許消除了人與人之見的距離,所謂的利己主義或利他主義便無可區分了,因為再也沒有所謂的『事不關己』了。而對我個人而言,自己所追求的重點也連帶的從如何作一個『聰明人』成了如何作一個『好人』。

說起來這也好像不是甚麼大道理。扯了這麼久只說出了這種人人都應該了解的事,會不會有讀者心裡罵︰『廢話,這還用你說嗎?……這種只會死讀書的小孩,唉!』。
這時候必須聲明我的道德教育是沒問題的,但這種事總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以我來說,雖然知道做人就是要做好人,卻並不是隨時這樣提醒自己的。畢竟這種小時候學的大道理好像成了一種潛在的知識(就像知道西班牙的首都是馬德里一樣),卻並不會當成是人生中重要的指針。

更何況,我雖然相信絕大多數的人是善良的,但我更認為人具有道德上的『惰性』與『鴕鳥心態』。畢竟做壞事通常比做善事容易,而甚麼都不做更是輕鬆;對世上的道德缺陷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可以省下許多的麻煩與不滿。最簡單的態度就是只顧著本分,而甚麼樣的問題才在『本分』的範圍內,則越劃越窄(貧富不均是社會現象,地球暖化都是工業化的大國作孽,隔壁的先生打太太也是少管為妙)。

所以在在日常生活中十分容易陷入只專注在『人性高速公路』上慣性前進的心態,為了做為一個學生的成績,或做為一個銷售員的業績而掙扎,以這些標準來衡量個人的成就,為這些層面上的失敗而痛苦。這大概就像是在專心遵守路邊的標示時,沒有注意到路的方向漸漸與應該追求的方向偏差了。而當這些角色逝去,或在追求目標的路上大受打擊時,我們是否會喪失自我的一部份,也連帶的迷失了方向呢?

當然,有如前文所提,每個人都是多元的,除了聖者,多數人在『做好人』的同時也需要其他角色所帶來的挑戰與成就感。更何況在現在的社會中,光想靠做好人能混一口飯吃大概是不太容易的 — 連追求異性對象都會被『好人卡』給打下。但在我們眾多角色的輪替中,不斷會有空白的片斷,落失目標的時候,與失敗的考驗。若能隨時看清多變的角色與人生中不變的本質之差別,我相信對於平安渡過這些難關,並鞏固個人的自我評價與目標會是有幫助的。



或許我從前對『做好人』之所以採取比較被動的態度,有一部份也是因為我沒有機會好好的把我的道德觀從頭到尾的思考過。雖然我不敢開支票,但我也希望從今以後我會做出某種程度的改變。亦或我之所以花了這麼多的精力思考『做好人』

這個題材,純粹是為了應付目前自畢業後還處於待業狀態的窘境。至少現在我媽追問:『你到底要做什麼啦?』的時候,我可以自信的說:『我要做好人啊』。